四季在这座城市并不分明,春天被阳光潦草地带过,几个晴天结束,气温骤然回升,初夏的势头不容小觑。
又一年清明,要去给爷爷奶奶扫墓。
陈之没有赖床,起了个大早洗漱,下楼时陈倓已经准备好早餐,正站在桌边收拾需要带去的祭品。
见她下楼,陈倓去厨房给她拿来温热的豆浆。不知道他是不是良心发现了,已经很久不逼着她喝牛奶了。
清晨是属于平静的时间,两个本就寡言的人有意在此时保持安静,纵容彼此浸在各自的精神世界里。
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,一边查看手机一边用手指在桌上轻敲,陈之以为是自己磨蹭叫他等太久,有些着急,往嘴里强硬地塞了几口面包,本想能够吃得快些,却被干噎地无法下咽,又猛喝几口豆浆进去,两腮鼓囊囊的,逼着自己囫囵地咽着。
“慢慢吃。”
后背被一旁的人轻抚,给她顺着气,陈之胀着两腮,下意识去看他,因为被噎住,脖颈与后背一起微弓着,看起来像偷吃被突然抓包的惊弓之猫,正对上陈倓浅笑的眉眼。
“不着急。”
她放慢了速度,一口一口嚼碎了再咽下去,面团配上豆浆,她这才尝出来碳水甘甜的回味。
陈倓继续看着手机上的信息,只是另一只手安静下来,指间平静地触在平滑的木制桌面上。
等她吃完,他起身收拾桌上的餐盘,叫陈之穿外套,陵园在山上,怕她着凉。她乖巧地裹着宽大衣服坐在门口发呆,陈倓理好了要带的物品,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。
明媚的天气,空中没有一丝云,陈之在车上脱了外套,摇下一半窗户,让带着暖意的风吹拂在脸上,忍不住想闭上眼睛,如此静谧的时刻,她的心也平静无波。
阳光和他的目光一起覆盖在女孩侧脸的金色小绒毛上,明明是被他成天叫做小猫的孩子,却总像玻璃一样,让人觉得脆弱易碎。
行驶在公路上,风快速地越过阻力流淌进车窗,碎发向后飘摇着,她宁静地像睡着一般。
陈倓没有打扰她。
车子停在小山坡上,这是奶奶去世那年新建成的墓园,依山傍水,四势得位,天地自成护佑。
刚才被阳光照着,陈之暖暖得睡了一会,下了车,她跟在陈倓身后走,打了个圆圆的呵欠。
墓园有专人养护打扫,墓碑上没有什么脏污,只有些飘落的枯黄落叶,陈倓蹲下身来清扫,铺上几张纸钱,将手提袋里的祭品整齐摆放。
这些事陈倓不叫她帮忙,陈之静默地站在一旁,看着黑白相片里凝固着的两张慈爱面容,一年年过去,她从小不点长成比墓碑还要高出一个头的大人了,两个老人的笑容却再也没有变过。
檀木做成的线香被火焰灼成三缕缭绕青烟,向晴空飘着。
“之之,去后备箱拿瓶酒吧。”
她接过陈倓递来的车钥匙,沿着原路返回,打开后备箱取酒,爷爷生前喜欢小酌,每次来扫墓他们都会带瓶好酒。
她离开的间隙,身边彻底安静下来,只有素雅的点心偶尔吸引来几只蜜蜂,发出低频的嗡嗡声。他迎着微风面对墓碑上的老两口,神情柔和,掠过一丝忧郁。
“爸,妈,之之今年要考大学了。”
他喃喃着点燃了一根烟插在香炉里,又点了一支咬在唇间,烟草和供香一起燃烧,烟雾环在周身。
“我打算送她去国外读书。”
少有的,面对谁的时候想要多说几句话。烟被他夹在修长的指间,燃出长长的一段灰烬,抖落在地,砸得散开来。
“我犯错了。”
他的声音低得不可觉察,烟雾阻隔在他的视线前,照片里的人面目也不再真切。陈倓顿了顿。
“但是之之没错。”
“你们保佑她吧。”
只可惜对面已经不再回答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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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之抱着酒小跑过来,看见他夹着烟,表情不悦,小声地嘟囔:
“干嘛又抽烟…”
陈倓笑了,在一旁的纸杯里捻灭,接过她的酒,洒在墓前的空地上。
“陪爷爷抽一根。”
烟熏火燎的气息落在脸颊上,陈之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“别叹气了小猫。”
陈倓递给她三支香,两人在碑前拜了拜。
这几年讲究文明祭祀,墓园里设立了专门的焚烧点供访客焚烧纸钱,人并不多,他们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,引燃一张纸钱扔进铜炉里。
火焰沉默又缓慢地灼烧纸张,陈之又抽出一沓扔进去,火苗虽微弱,却贪婪地吞噬着一切,越长越高,直到干热的空气喷洒在脸上,两人皱着眉,沉默地向火焰投诚。
正午的阳光恰好照在此处,悬在烈焰之上,卷着尚存火星的纸屑旋飞,热浪扰动了周围的气流,令四周的画面扭曲晃动,宛如梦境。
她手里的纸钱送完了,便站得离火远些,好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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